2014年11月4日 星期二

《創新思維當道的年代,法學院教什麼?》


紐約時報

作者:JOHN SCHWARTZ

一個春日的午後,15位密歇根州立大學(Michigan State University)法律系的學生正在向一個由法律學者和企業家組成的評委會及現場的學生觀眾演示他們的創業提案。

這項期末活動既是一場研討會,同時也兼具「鯊魚缸」真人秀(Shark Tank)的特徵。

這些學生正在描述的公司迥異於許多法律專業學生傳統上非常嚮往、希望從中獲取高薪報酬的巨型企業。

相反,這些年輕人打算創立的,是一些更加靈活、更加標新立異的企業,是一些爬行在恐龍腳下,動若脫兔的小哺乳動物。

有幾位學生正在考慮為大型律師事務所提供外包服務。

卡倫·弗朗西斯-麥克懷特(Karen Francis-McWhite)的想法是成立一家律師事務所,幫助自耕農給自己索取財產所有權。


另一家則打算幫助移民報稅。在申請國籍的過程中,這是一個極其重要,但令人恐懼的步驟。其倡導者喬凡娜·里維斯(Giavanna Reeves)還提出了一個宣傳口號:「將得綠卡的你,不該為報稅心情變藍。」("Blue",藍色,在英語中有心情鬱悶之意)

岱恩·巴奈特在比賽中提出創建「法律火花」(Law-Spark)公司。它將向法律相關的科技初創公司提供技術支持——即開發人員及產品設計人員。 

「創業律師業初創比賽」(The Entrepreneurial Lawyering Startup Competition),該所大學「改造法律實驗室」(Reinvent Law Laboratory)的一個重要項目,並非一個很多執業律師有所耳聞的活動。但它可能是那種許多當今學生需要了解的拓展課程。

「法律教育一向重傳統而輕創新,」密歇根州立大學法學院院長瓊·W·豪沃思(Joan W. Howarth)說。
「我們正努力做到的是為未來培養律師,而不是為過去。」

就像許多預見到律師業將面臨巨大挑戰的法學院一樣,這所學校正在督促學生們深刻理解商業和科技,從而為進軍未來領域的創業者提供法律諮詢。

該校希望學生們也把自己視為潛在的創業者,
將來也需要在一個正在被科技改變的法律環境下流暢地運營自己的企業。

凱斯·克夫根提出了一項旨在幫助為教育管理者創建戰略手冊的服務。教育管理者常須在沒有時間諮詢律師的情況下作出會帶來法律後果的艱難決定。

密歇根州立大學的教授不只教侵權、合同以及憲法的複雜細節。他們也深入到軟件和法律服務之中,篩選出數千件案例,以預測某位客戶的官司是否能夠勝訴,或者哪些辯詞可能最有效。他們引薦學生參加各類項目,讓他們搜尋汗牛充棟的證詞和案宗,把諸如「文檔審閱」這類曾經被年輕律師們視為嚴峻考驗的沉悶任務自動化。

「改造法律實驗室」的創始人之一丹尼爾·馬丁·卡茨(Daniel Martin Katz)是一位擅長運用大數據、計算技術,及它們於法學研究方面的應用的副教授。
他希望在這個似乎越來越慘淡的就業市場上助學生一臂之力,力圖幫助他們成為「T形」人才,意指擁有深厚的造詣(字母T的那一豎)和全面的技能組合。
所以,讓他們學習數據分析這類看似神秘的學科,有可能幫助他們構築起成功的職業生涯。
「數據分析加法律專長,可以給你帶來一份合適的工作,」他說。
該項目的贊助人之一是以支持創業教育為宗旨的考夫曼基金會(Kauffman Foundation)。

隨着市場環境的改變,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抨擊法學院教學與實際脫節。

馬修·盧索和同學們在密歇根州立大學創業律師業初創比賽上展示自己的想法。
他的提案是:
一個提供一站式法律和會計服務的店鋪。

洛杉磯西南法學院副院長凱瑟琳·L·卡彭特(Catherine L. Carpenter)追蹤全國的課程。
她說學校正試圖教學生如何運營自己的事務所、通過找到「法律的空白或服務提供中的空白」來尋求創業良機,以及獲取專業知識來助力他們為創業者提供諮詢。

印第安納大學(Indiana University)法學院教授威廉·亨德森(William D. Henderson)一直倡導對法律教育實施大變革,他認為這個時代或許已經到來。
在一所學校打算改變像法律培訓這種深受傳統約束的事物之前,「肯定會經受許多痛苦」,他說。
但在當下,痛苦無處不在,
「這多多少少是我們的一個機遇」。
他主張把更多的科技和實踐培訓融入課程,以適應這樣一個更加註重以更低成本提供法律服務,「收費昂貴、工匠式培訓出身的律師」不再吃香的行業。

科羅拉多大學法學院客座教授比爾·姆茲(Bill Mooz)啟動了一個名為「科技律師加速器」(Tech Lawyer Accelerator)的為期四周的夏季新手訓練營,以提供——用他的話說——「所有那些法學院和律師事務所不會教給你的、卻是讓你在當今世界有效工作所必須的事情」。

學生們被培養快速使用為使法律服務更高效而設計出的科技工具。
他們聆聽來自Adobe和NetApp這樣的公司的講座。
四周後,他們將用暑假餘下的時間,甚至接下來的一學期,為某個公司直接工作。
姆茲把這個項目叫「從消防水帶裡飲水」。

西北大學法學院(Northwestern Law)院長丹尼爾·羅德里格斯(Daniel B. Rodriguez)正在擴充該校的實踐教學,同時使用具有科技和商業經驗的教師「在法律/業務/技術界面下」進行指導。
他說,對於那些「可能有數學恐懼,不喜歡跟數字打交道」的學生來說,法學院曾經是一個不錯的避難所。但法律實踐越來越需要律師了解客戶的工作和戰略,這可能意味着要閱讀電子表格,甚或更高的要求。

「那不意味着你需要有一個數學博士或碩士學位才能當律師,」羅德里格斯說。
「它其實不會殺死你,有統計學背景會讓你更強大。」並且,他說,
「不是我要賣弄行話,但是大數據已經滲透於管理學世界的很多方面了,律師們需要有一定處理它的能力。」

西北大學的法學教育強調團隊合作,儘管授課依然是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他援引講述法學院生活的經典電影《力爭上遊》(The Paper Chase)的腳本,指出「金斯菲爾德教授還沒有消失」。

這些項目或許對非處於頂尖行列的學校抗擊法律就業市場的「非常頂尖」觀念尤為重要,聖路易斯華盛頓大學法學教授布萊恩·Z·塔瑪納哈(Brian Z. Tamanaha)說道。「舉一個本地競爭者的例子來說,這足以讓他們挑選一個密歇根州立大學的畢業生,而不挑密歇根大學的畢業生嗎?這還有待觀察。」

另一個持懷疑態度的法學教授,科羅拉多大學的保羅·F·坎波斯(Paul F. Campos),說他認為密歇根州立大學的方法是「令人欽佩的」,但表示自己被其着重於科技逗樂了。「這裡的諷刺意味是,這些新科技正在摧毀傳統的法律工作!」

坎波斯的部落格《法學院的那些把戲》(Inside the Law School Scam)曾經對法學教育進行了嚴厲抨擊。
(這個部落格去年停止更新,他寫道,「我已經說了所有我必須要說的話,至少就這種格式而言。」)
現在,他說:
「基本問題依然是,我們培養了太多太多的律師。或者我應該說,鑒於入門級職位的數量如此稀少,現在擁有法律學位的人太多了。」

對於密歇根州立大學的學生來說,機遇大於風險。
雖然沒有一個人有可能成為專業程序員,但他們相信,這些訓練將幫助他們在那些需要有人與「極客」(geek)承包商溝通的事務所獲得一份工作。

「在法學教育史上,目前是上法學院最糟糕的時刻,」剛畢業的大學生帕特里克·埃利斯(Patrick Ellis)說。

「在這樣一所排名不在前十的法學院,我不是班裡最好的學生,但我相信,由於參加了這個項目,我將擁有一個很有意義的職業生涯。」

一個名為Stand』n的創意最終在密歇根州立大學創業大賽中勝出。

它融合了社交媒體的朋友追蹤功能,以及能夠在短時間內把人和法律服務公司連接在一起的應用軟件。這個創意的提出者安德魯·約翰斯頓(Andrew Johnston)表示,它就「像是打車應用Uber的律師版本」。

他解釋說,當律師事務所需要找一位律師代替他們出庭作證的時候,他們就可以使用這項服務。這個創意為他贏得了2000美元獎金。

比賽結束後,約翰斯頓告訴我,他此前沒有聽說過「律師在線」(Lawyers on Call)——一家已經提供此類服務,但並沒有使用某種應用軟件的公司。
約翰斯頓沒有被嚇住。
他又詢問了一遍這家公司的名稱,並用筆記了下來。
豪沃思說,她剛剛碰到了一位更注重傳統教學方式的法學院同事。
這位同事看到一群學生聚集在這裡,想知道這是不是一場法學院的傳統項目——模擬法庭競賽。
「我說,『不,這是一個初創比賽,』」豪沃思微笑着說道。她又補充說,「我不知道他是否清楚那是什麼。」

(John Schwartz是《紐約時報》美國本地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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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1月2日 星期日

請允許別人比你優秀



網路文章

這裡躺著一個非常平凡的人,但他的一生中,從沒有將一面冷墻、一面冷水,送給一個認真思考的人。
他雖然平庸,但他有幸聆聽了很多人類心靈中最美、最偉大的觀點,並且讓這些人得到了信心。.... 




昨天回來的地鐵上,肯尼亞來的的小哥和我暢談他在非洲的四個廢品回收公司,身邊還有旁人,我也就自然心安理得地開了一些小差。

我開小差的時候,心裡在想的是,讓一個人這麼自豪地說自己的夢想,究竟需要多少人的點頭、許可和多少年的風風雨雨,還沒有打滅這樣的勇氣。
我想這種青年在中國也是有的。
小的時候,家裡有去找外公訴說自己是畫家卻不能成才的年輕人,外公給他們幾個豆包,打發走了。

長大了一點,我總能遇到許多有理想的青年,
然而在很多場合,有理想幼稚不諳世故卻已經成為了不能分的太清的同義詞,
很多有理想的青年,在這個社會,不能說,不敢說。
他們期待一個熱烈的回復,卻處處遇到冰冷的墻壁和冷水,
久而久之,只好把一團火在心裡緊緊捂著,期望哪天這黑暗裡斷了氧氣,那火苗也就滅了。

很多青年開始貶低自己,人們開始自稱屌絲屁民,反映出一個非常殘忍的社會現狀:
這樣的自我貶低往往是出於自我保護,青年們想:
在一個什麼都不能成就,沒有出路的社會,讓我先把自己貶的一文不值吧:
這樣別人再沒有貶損我自己的餘地。

我看到英國青年躊躇滿志互相交換理想的時候,我看到中國的青年互相躊躇滿志地交換著嘲笑,
彷彿自嘲和對自信心的先行摧殘,在這個社會裡是唯一一種有效的自我保護機制:
他們想,我把自己貶低到不能再賤的地步,你們的嘲笑也就不能傷害我了。
這是實用而可怕的自信心。

我們讀教育的人,希望看到一代年輕人,他們走出去的時候,是抬著頭的,是心裡有夢的,
在某種程度上,這些夢哪怕是一個角落,也曾實現過的。
而這個前提,是我們需要學會不去嘲笑這些有夢想的人
如果他們的想法看起來荒誕,這個社會給他們糾正的建議和理由,
如果他們的想法看起來可行卻遙遠,這個社會給他們鼓勵和認可,
如果他們的想法看起來既而可行,這個社會給他們資源和管道。

我從沒有見過任何一個偉大的人,每天都會給有夢想的同行者一盆冷水。

有些人害怕積極進取的青年,
因為他們害怕生活裡還存在另一種可能性,把一切都怪罪給社會和體制的人,害怕靠自己努力的人。
他們害怕這些努力的人,因為這些人的故事,打在他們臉上,告訴他們:
哦,如果我當初努力了,也許也能成功,所以到頭來,我買不起房子其實也不全是體制的錯

這是很多人完全不能接受的觀點,這是一個可怕的現實:原來我的不成功也有我自己的責任。
在這種情況下,更可靠的辦法就是崇拜權威,
在自己的價值無法和他人價值相比的情況下,通過極少數的成功來輕視身邊的人的成功,
從而保護自己的自尊和自我價值,
通常的策略是:
你這叫成功了?有馬雲那麼成功嗎?」
你有四個廢品回收公司,但能堅持幾年?國家政策一變你還是啥都沒有了。」
而他們不會在意馬雲的成功,他們勸自己說,那是極小概率的,不足以威脅到我的身份和自尊。

人們對自己心理健康的保護是非常本能的一種反應,然而這種反應被激化、畸形發展之後,卻越來越危害到一個社會長久的核心競爭力。
這是一個潑冷水的社會,
這是一個潑汽油幫人自焚的社會,
這是一個看誰爬高了就要拆誰梯子的社會。
更可怕的是,我想,這會長久以後,演變成一個不讓人爬梯子的社會。

試想在國內一個普通高校,一個想在非洲開四個廢品回收公司的年輕人,會遇到什麼樣的冷遇?
也許他的室友會跟他說:回去打dota吧,裝什麼逼啊——這是我最害怕的對話。

很多人來劍橋,看到了這裡的美景和傳說,他們沒看到,這是一個尊重觀點的城市。
這個城市最美的地方,就是一個本科生,可以在一個非常普通的下午,敲開教授的門:
教授,你有空嗎?我覺得愛因斯坦可能是錯的
教授會和他耐心坐下來,一一聽過他想說什麼,然後肩並肩走向圖書館,彼此交換這個看法。

一百年前在劍橋,這位本科生叫做維根斯坦,他帶著這樣的想法,敲開了羅素的門。
那是一個按照現在的話來講屌絲而又奇葩的青年:
滿腦子都是自己多麼偉大的怪念頭,而且願意把這些危險的怪念頭付諸實踐。

回頭看,我們慶幸人類有這樣一個小鎮,這樣一個學校,收留了他,
也改變了人類一個世紀自我內心探索的思考路線。
我在劍橋的這些年,聽過許多奇怪的觀點,在Trinity吃飯的時候遇到過認為養老金是ponzi scheme的學生,在火車上遇到了在非洲開了四個公司的二十歲的青年。

我也許沒有足夠的才華和野心去理解我聽到的這些話,但我成為了一個聆聽者,
在歷史眼中,我也只是一個聆聽者。
但我的桌子的另一邊,總是坐著一個嚴肅的思考者。
我聽見歷史對我說,所有嚴肅的思考者,都是值得尊重的
所以我耐心聽著。
在歷史裡面,
如果理解了,我就鼓勵,
如果認為不可行,我建議或者分析和勸導。
如果我什麼都說不出來,我會啞口無言。

我想我死之後,
我的墓誌銘上會寫:
這裡躺著一個非常平凡的人,但他的一生中,從沒有將一面冷墻、一面冷水,送給一個認真思考的人。
他雖然平庸,但他有幸聆聽了很多人類心靈中最美、最偉大的觀點,並且讓這些人得到了信心。
他庸庸碌碌的一生中,唯一的亮點就是在每個漆黑的夜晚,開門給每一個過路的、持著火炬的人,送上了幾片麵包和一壺熱水。
他非常愚昧,但他沒有讓這些他不理解的觀點,還沒出發就死在他的冷漠和嘲笑中




http://tw.anyelse.com/article/1032.html

《虛擬天后》:當科幻成為人心的邊界

《虛擬天后》:當科幻成為人心的邊界

作者:張硯拓

曾以動畫片《與巴席爾跳華爾茲》拿下金球獎最佳外語片的導演阿里佛曼,新作《虛擬天后》在金馬影展放映,不論形式的選擇或議題闡述,這位以色列導演都繼續展現更大的企圖心。
《巴席爾》是個關於戰爭記憶與傷痕的故事,其敘事較接近紀錄片,但動畫的形式帶來相對安全的距離感,又更直覺、細膩地描摹心理。
來到《虛擬天后》,這次的故事辯證「實」與「虛」,以三分之一真人、三分之二動畫的方式談人的感官,現實與幻想的邊界,甚至物質文明和社會體制之質變。 

這是一部「反烏托邦」類型的科幻片。

故事的靈魂人物是美國女星蘿蘋萊特,她在片中演自己,一個四十多歲、青春已逝的「前」潛力女星,如今落入幾乎沒有片約的窘境,好萊塢的大片廠便趁此提出一份合約,想買斷她的「演藝生涯」:讓專家們透過電腦將她的容貌、身形、聲音印象、喜怒哀樂等等一切都掃描成檔案,以便他們藉此「合成」她的形象,就能讓虛擬的蘿蘋萊特演出任何電影了。

至於條件,則是她本人不得再參與任何形式的演出。永不。 


《虛擬天后》劇照。來源:金馬影展官方網站 


這當然是虛構,是未來式的科幻想像。然《虛擬天后》用它的前三分之一,煞有介事(且誠懇)地討論這個議題:特效一直在進步,會不會有一天真人演員就不再被需要了?
這一題,其實早在十多年前《太空戰士電影版》面世的時候(2001)就被問過了。
十多年後如今,無論特效再怎麼進步,人眼對「假的真人角色」的接受度還是趨近於零,那些真正成功的虛擬人物:浩克、咕嚕、凱撒、葛魯特和火箭浣熊,都不是真人。
不過話說回來,這只證明了這一關真的很難,並不能否定理論上、片中的「虛擬合成演員技術」有一天會真的可行。這至少比人工智慧擁有自我的可能性(科幻的王牌大哉問)更高一點。 
而由此,《虛擬天后》要辯證的是演員的價值。

片中的蘿蘋萊特,被經紀人和片商老闆形容為
「在公事上不可靠,在私領域又總是做出錯誤決定,葬送原先大好的前程」,
這正是指她戲外的生涯——對新一代觀眾而言,除非看過這兩年的影集《紙牌屋》,否則很難對她有印象吧?她其實就是《阿甘正傳》裡那位脆弱、徬徨、不知如何照顧自己的女主角珍妮。

片中,哈維凱托飾演的經紀人(另一個動人的真人角色)對她說:
一直以來,妳都以為自己可以「選擇」,其實在好萊塢,演員演什麼角色,該怎麼演,怎麼配合宣傳,營造出怎樣的公眾形象,都操之在片廠、導演、經紀公司之手。你們根本就是棋子!

 這是《虛擬天后》的第一層犀利,道破明星光環底下「自我」的被掩埋。

當然真相不這麼絕對,也有熬出名堂的明星能主導自己的生涯,挑選認同的題材和值得詮釋的角色,但那背後的地位建立,需要時間,而女星擁有的時間非常短暫。是以能相對掌握自我的,幾乎都是男性——喬治克隆尼、麥特戴蒙等等。

經紀人對蘿蘋說:
「透過這技術,妳得以把自己的外表/魅力/天份等等明星價值,賣個好價錢,從此不再需要忍受種種被制約、被擺佈的狗屁。這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啊!」

《虛擬天后》劇照。來源:金馬影展官方網站 

但蘿蘋說,我不想賣。「我」之於他人的形象,是我的存在意義中不可分割的重要部分,即使我們做出的決定,多數是被人生經歷、主觀性格、客觀形勢所推擠而毫無餘地的「選擇」,但那被看見的、被迷戀被討厭的、被懷念或蔑視的,至少是我認識的自己。
於是在此,看似悲觀否定演員意義的《虛擬天后》,反倒推導出不可取代的人本價值了:就算有天,真人演員在大銀幕上敗下陣來,也得輸給一個完全虛構的對手,而非另一個(不存在的)自己。 

再說第二層。

當《虛擬天后》跨入後半的動畫階段,它在乎的虛實層次也來到人的核心知覺:
在片中「二十年後」的世界,大銀幕上的角色是真人與否已經不重要了,因為透過藥物,所有人的娛樂皆來自對感官的直接操縱,成為全面性被置換的幻覺。
在那世界裡,人們隨心所欲變成自己希望的樣子,也以自己的偏好看見這世界:有人想當麥可傑克森,有人是克林伊斯威特,有人神似安潔莉娜裘莉,連湯姆克魯斯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自己…… 這同時,生產這些藥物供給世人幻覺,以維持這世界運轉的藥商/遊戲商/片商,便成為一個終極的消費企業複合體,變成這反烏托邦的「老大哥」——誰控制了娛樂(慾望),誰就掌握人性,就掌控生活的驅動力,就握有體制。於是反抗軍也出現了,為了反抗服從於慾望的大眾,他們必需是一群激進的武裝份子。於是這企業也有了警察,因為警察的存在向來是為了抹滅、排除、修正那不遵循體制之人。

藉著科幻,這故事要說的終究還是「選擇」,就如同《駭客任務》,就如同《風之谷》漫畫。

《虛擬天后》劇照。來源:開眼電影網站 

就敘事而言,《虛擬天后》在它「起飛」後的恣意徜徉,幾乎無拘無束,但也變得零散,無法那麼知所云了。它的企圖心極大,也許正因為太大了反而不好收束,比起題材近似的《盜夢偵探》顯得焦點較散,也無法玩出《全面啟動》那在繁複的規則底下翻轉的邏輯趣味。
但這不必然是壞事。藉著幻中之幻,阿里佛曼得以讓觀眾更靠近他心目中的夢幻意識,也許失去線性,但這不就是片中世界的空虛質地嗎?它畫出慾望的極致,娛樂的終點,亦即所有低層次的感官刺激,反將人們隔離進自己的心。
片中有場產品發表會,意有所指地被描繪成「佈道大會」,連主講者的名字都藏有玄機。
若將這視為這位以色列導演對當下全球消費文明的批判,也絕非誤會。 

「科技始終來自於人性」,這句朗朗上口的格言,曾是開創全球手機風潮的諾基亞(NOKIA)的註冊商標。而如今讓它陷入苦戰的,又是另一間更懂得人性(或說是消費文明)的公司。

究竟隨著科技進展,人性的疆界是更廣闊了、乘上翅膀飛得更遠了,還是其實更內縮,更迷途,更原地打轉?
《虛擬天后》也許給不出答案,但點出了一些問題,也點醒某些思考。於此,就值得進戲院翱翔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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