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10日 星期三

妙質不為平世得,微言唯有故人知--王安石懷念妹婿王逢原

<思王逢原>
王安石
蓬蒿今日想紛披,冢上秋風又一吹。

妙質不為平世得,微言唯有故人知

廬山南墮當書案
,湓水東來入酒卮

陳跡可憐隨手盡
,欲歡無復似當時。


  【註釋】
1王逢原:王令,廣陵(今江蘇揚州)人。他與王安石為文字交,以高尚的節操與出眾的才華聞名於世,王安石對他十分賞識,揄揚不已,並將妻妹嫁給他。王令卒於嘉祐四年(1059)秋,年僅二十八歲。
蓬蒿:蓬草和蒿草。紛披:雜亂貌。
妙質:能夠互相切磋的知心夥伴。
《莊子》載匠石與郢人配合神契,揮斧可砍去郢人鼻端上如蠅翼大小的白堊,對方一動也不動。後來宋元君再讓他表演,匠石說自己技藝還在,但
臣之質死久矣。質,砧板,轉指作用的對象。平世:此指當世。
微言:精微的言論。
廬山:在江西九江市南。當:對著。
湓水:源出瑞昌縣西清湓山,東流經過九江。
陳跡:往事。可憐:猶可嘆。  

  【語譯】
  我遙想你的墳頭,一定是野草迷亂,在秋風中又度過了淒涼的一年。世上的人有誰能真正對你理解?只有我,深切地知道你的妙質微言。想當初一起讀書,高聳的廬山正對著我們的書案,東來的湓水,像是流進了我們的酒杯。唉,都過去了,一切都隨著你的逝去而煙消雲散,昔日歡會怎能夠再次展現?

  【賞析】
  嘉祐五年(1060)秋,王安石的好朋友王令去世一週年。王安石追思往事,悲從中來,寫下了三首極其傷感的哀輓詩,這裡選的是其中最著名的一首。
  詩題是,思的是去世的好友,所以詩直接從墳墓寫起。
詩說王令的墳墓,由於身世蕭條,死後無子,沒有人祭掃,一定是長滿了野草,在肅殺的秋風中,亂紛紛的。
王安石當時在汴京,王令墓在常州,因此詩用了一個字,既表示悼念,又說明自己在遠方,不能親自去祭祀墳墓,有以詩代祭的意思。
詩把王令墓寫得十分荒涼不堪,正是對王令淒涼一生的深切同情,由此來寄託悲傷。
詩接著以凝練的語言寫王令的才能與不為世知的落魄,反證他死後的淒涼不是偶然。
心中表示的是不平與憤疾,寫出來卻很平和,表白世上的人不能像匠石深知郢人那樣理解王令,他的才能得不到發揮。
王令為人傲岸不羈,不願交接俗士惡客,詩寫他不為人知,正是為他佔身份,如此引出下句微言唯有故人知就下得很自然,表白了自己與王令之間感情很深厚。
這兩句是以議論而出,意思與世人皆欲殺,吾意獨憐才(杜甫《不見》)同調,把情感滲透在議論之中,不見累贅拖沓,是宋人詩中議論下得好的實例。
後來陳師道在《何郎中出示黃公草書》中曾化用此贊美黃庭堅雲:妙手不為平世用,高懷猶有故人知。可見其為名士看重的程度。
  
  由上聯的相知,詩轉入對往事的回憶。
王安石擇取了往日在江西與王令相會的一段日子作為代表,說二人讀書飲酒,面對廬山,那高聳的山峰彷彿壓向書桌,滔滔不絕的湓水,似乎流進了酒杯。
二人相聚談書飲酒是實事,但詩寫時偏不用實寫,一味誇張,滲透著豪情逸興,氣魄宏壯,語語精煉。出句以一字、一字寫出山勢,對句又用字形容水流與飲酒的豪情,把自然景物與人的性格融合成一體,後人常常摘出,嘆羨不已。
  
  勝事不再,故人已矣,詩人的思緒再次拉回,面對現實。

他想到自己到目前還是一事無成,前兩年特地草就洋洋萬言的《上皇帝言事書》,未被採納,心中很煩悶,再想找尋像王令一樣的知心朋友,開懷痛飲,脫略形骸,以銷牢愁,是絕對不可能了。從更深一層次,表達了對王令的懷念。
  
  整首詩寫得感情真摯,有感嘆,有議論,有回憶,層次分明,張弛有道,顯示了王安石高超的寫作技巧。

記杜甫四十四歲的牢騷

節錄《自京赴 奉先縣詠懷五百字》

---唐‧杜甫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轉拙。許身一何愚,竊比稷與契。
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闊。蓋棺事則已,此志常覬豁。
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熱。取笑同學翁,浩歌彌激烈。
非無江海志,蕭灑送日月。生逢堯舜君,不忍便永訣。
當今廊廟具,構廈豈云缺?葵藿傾太陽,物性固莫奪。
顧惟螻蟻輩,但自求其穴。胡為慕大鯨,輒擬偃溟渤?
以茲悟生理,獨恥事干謁。兀兀遂至今,忍為塵埃沒。

終愧巢與由,未能易其節。沈飲聊自遣,放歌破愁絕。



大意是:

杜陵有個平民,年紀越大,在別人眼裡卻越老越蠢,完全缺乏那點聰明與機靈。
立下的志願是何等的愚昧,偏偏要做稷、契那樣的人物。
(也叫后稷)與契是上古人物,幫助大禹治過水。
稷教百姓耕種;契教百姓文化知識。有飯吃,又有知識。不搞政治耍心機。

我心裡清楚這是一條艱難的路,在別人眼裡註定是失敗的路。
在長安十年處處碰壁,我也不太驚訝,
總結自己四十多年的歲月,果然不出所料,我真的成為別人眼中無用的老東西了!
但我不後悔。
縱然這樣,我也心甘情願辛苦到老,奔波到老,堅持到老。
不到棺才蓋上那一刻,誰敢說這個志願沒有希望實現?

整年為百姓擔憂,嘆息到心情激動,熱血沸騰。
同學們都取笑我,但你越嘲笑,我越會將理想之歌唱得更高亢,更激越。

我並不是沒有浪跡江湖,退隱山林的想法。
這樣的生活,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白天隨著太陽一塊兒燦爛,晚上伴著星月一塊兒靜默,日子過得自由自在、稱心如意,多灑脫,多令人神往。

況且,當今皇上身邊人才濟濟,朝廷盡是些棟樑之材,
營造國家的宏偉大廈也確實不缺我這樣的料。
所以,當個山野村夫剛剛好。

可是,我不能這麼做。
因為這輩子生逢像堯、舜那樣的聖君,我怎麼就忍心拋棄他、離開他呢?
我報效國家的心始終像葵花一樣向著太陽,

回頭看到現實生活中,那麼多人像螞蟻一樣,鑽著蠅頭小利,不是在社會上也挺混得開嗎?
可是我為什麼偏偏不能做螞蟻一樣的人,非要夢想當什麼大鯨魚,翻騰游息於大海呢?
為什麼就不能和光同塵,不能得過且過呢?你就比別人特殊嗎?
結果呢,“遠大前程”沒了,“美好生活”沒了,“幸福人生”也沒了,
一切在別人眼中應該有的,都被自己所謂的理想給耽誤了、斷送了。
人是該安生認分的找份好差事才是正途,
偏偏我就是不想跟"有力人士"搭邊搭線。
直到如今都謀不到好官職,擺在旁邊也蒙上一層灰了。

終究愧對巢父與許由,比不上他們不改志節的清高。
本性使然,誰也無法改變。
我只能聽從自己心靈的召喚,做我想做的事,完成上天賦予我的使命。


姑且以飲酒沈醉遣散愁悶,放聲歌唱來消除鬱悶吧!



---------------------------------------------------------(本詩創作背景)--------------------------------------------------------------------

西元755年,乙未玄宗天寶一四(唐玄宗天寶十四年)十月,
四十四歲的杜甫忽然收到朝廷的一份委任狀,要他去當河西縣尉。
「河西尉」是什麼官?
「河西尉」主要任務是徵收賦稅,追捕盜賊,本質上是個負責剝削人民的職務的小官,
因為當這種差要常常打人,杜甫不肯上任。朝廷只好將他改任右衛率府兵曹參軍
(低階官職,負責看守兵甲器杖,管理門禁鎖鑰)。杜甫因已年四十四,至長安也十年有餘,為生計而接受了這所學無用之職。

剛剛當上公務員的杜甫請了探親假,從長安出發,到奉先縣看老婆孩子去。
但他剛進家門,就聽到他最小的兒子就在這幾天被活活餓死了。

十一月,安祿山夥同部將史思明,舉兵反於漁陽,爆發安史之亂。

他剛當上官,安祿山他們就造反了,
而就在驪山腳下,那些達官貴人們還在山珍海味,歌舞昇平,
而他的孩子卻竟然餓死了!
他還是一個中央級的公務員,那普通老百姓的孩子呢?
他不敢想,又不得不想。怎麼會這樣?
他隱隱約約地感到,這個國家肯定是出大問題了。
他悲傷、痛苦、憂愁,不解、擔心,久久無法平靜。
由孩子的死,他多半想到了國家的亡。
他不寒而慄。
在一個清冷的夜晚,在一盞孤燈下,
他開始對自己的過去,對國家的現實與未來,
開始了反思與描述——
他用帶淚的筆,顫抖的心,寫下了《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
這是首詩的創作背景。

2014年11月4日 星期二

《創新思維當道的年代,法學院教什麼?》


紐約時報

作者:JOHN SCHWARTZ

一個春日的午後,15位密歇根州立大學(Michigan State University)法律系的學生正在向一個由法律學者和企業家組成的評委會及現場的學生觀眾演示他們的創業提案。

這項期末活動既是一場研討會,同時也兼具「鯊魚缸」真人秀(Shark Tank)的特徵。

這些學生正在描述的公司迥異於許多法律專業學生傳統上非常嚮往、希望從中獲取高薪報酬的巨型企業。

相反,這些年輕人打算創立的,是一些更加靈活、更加標新立異的企業,是一些爬行在恐龍腳下,動若脫兔的小哺乳動物。

有幾位學生正在考慮為大型律師事務所提供外包服務。

卡倫·弗朗西斯-麥克懷特(Karen Francis-McWhite)的想法是成立一家律師事務所,幫助自耕農給自己索取財產所有權。


另一家則打算幫助移民報稅。在申請國籍的過程中,這是一個極其重要,但令人恐懼的步驟。其倡導者喬凡娜·里維斯(Giavanna Reeves)還提出了一個宣傳口號:「將得綠卡的你,不該為報稅心情變藍。」("Blue",藍色,在英語中有心情鬱悶之意)

岱恩·巴奈特在比賽中提出創建「法律火花」(Law-Spark)公司。它將向法律相關的科技初創公司提供技術支持——即開發人員及產品設計人員。 

「創業律師業初創比賽」(The Entrepreneurial Lawyering Startup Competition),該所大學「改造法律實驗室」(Reinvent Law Laboratory)的一個重要項目,並非一個很多執業律師有所耳聞的活動。但它可能是那種許多當今學生需要了解的拓展課程。

「法律教育一向重傳統而輕創新,」密歇根州立大學法學院院長瓊·W·豪沃思(Joan W. Howarth)說。
「我們正努力做到的是為未來培養律師,而不是為過去。」

就像許多預見到律師業將面臨巨大挑戰的法學院一樣,這所學校正在督促學生們深刻理解商業和科技,從而為進軍未來領域的創業者提供法律諮詢。

該校希望學生們也把自己視為潛在的創業者,
將來也需要在一個正在被科技改變的法律環境下流暢地運營自己的企業。

凱斯·克夫根提出了一項旨在幫助為教育管理者創建戰略手冊的服務。教育管理者常須在沒有時間諮詢律師的情況下作出會帶來法律後果的艱難決定。

密歇根州立大學的教授不只教侵權、合同以及憲法的複雜細節。他們也深入到軟件和法律服務之中,篩選出數千件案例,以預測某位客戶的官司是否能夠勝訴,或者哪些辯詞可能最有效。他們引薦學生參加各類項目,讓他們搜尋汗牛充棟的證詞和案宗,把諸如「文檔審閱」這類曾經被年輕律師們視為嚴峻考驗的沉悶任務自動化。

「改造法律實驗室」的創始人之一丹尼爾·馬丁·卡茨(Daniel Martin Katz)是一位擅長運用大數據、計算技術,及它們於法學研究方面的應用的副教授。
他希望在這個似乎越來越慘淡的就業市場上助學生一臂之力,力圖幫助他們成為「T形」人才,意指擁有深厚的造詣(字母T的那一豎)和全面的技能組合。
所以,讓他們學習數據分析這類看似神秘的學科,有可能幫助他們構築起成功的職業生涯。
「數據分析加法律專長,可以給你帶來一份合適的工作,」他說。
該項目的贊助人之一是以支持創業教育為宗旨的考夫曼基金會(Kauffman Foundation)。

隨着市場環境的改變,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抨擊法學院教學與實際脫節。

馬修·盧索和同學們在密歇根州立大學創業律師業初創比賽上展示自己的想法。
他的提案是:
一個提供一站式法律和會計服務的店鋪。

洛杉磯西南法學院副院長凱瑟琳·L·卡彭特(Catherine L. Carpenter)追蹤全國的課程。
她說學校正試圖教學生如何運營自己的事務所、通過找到「法律的空白或服務提供中的空白」來尋求創業良機,以及獲取專業知識來助力他們為創業者提供諮詢。

印第安納大學(Indiana University)法學院教授威廉·亨德森(William D. Henderson)一直倡導對法律教育實施大變革,他認為這個時代或許已經到來。
在一所學校打算改變像法律培訓這種深受傳統約束的事物之前,「肯定會經受許多痛苦」,他說。
但在當下,痛苦無處不在,
「這多多少少是我們的一個機遇」。
他主張把更多的科技和實踐培訓融入課程,以適應這樣一個更加註重以更低成本提供法律服務,「收費昂貴、工匠式培訓出身的律師」不再吃香的行業。

科羅拉多大學法學院客座教授比爾·姆茲(Bill Mooz)啟動了一個名為「科技律師加速器」(Tech Lawyer Accelerator)的為期四周的夏季新手訓練營,以提供——用他的話說——「所有那些法學院和律師事務所不會教給你的、卻是讓你在當今世界有效工作所必須的事情」。

學生們被培養快速使用為使法律服務更高效而設計出的科技工具。
他們聆聽來自Adobe和NetApp這樣的公司的講座。
四周後,他們將用暑假餘下的時間,甚至接下來的一學期,為某個公司直接工作。
姆茲把這個項目叫「從消防水帶裡飲水」。

西北大學法學院(Northwestern Law)院長丹尼爾·羅德里格斯(Daniel B. Rodriguez)正在擴充該校的實踐教學,同時使用具有科技和商業經驗的教師「在法律/業務/技術界面下」進行指導。
他說,對於那些「可能有數學恐懼,不喜歡跟數字打交道」的學生來說,法學院曾經是一個不錯的避難所。但法律實踐越來越需要律師了解客戶的工作和戰略,這可能意味着要閱讀電子表格,甚或更高的要求。

「那不意味着你需要有一個數學博士或碩士學位才能當律師,」羅德里格斯說。
「它其實不會殺死你,有統計學背景會讓你更強大。」並且,他說,
「不是我要賣弄行話,但是大數據已經滲透於管理學世界的很多方面了,律師們需要有一定處理它的能力。」

西北大學的法學教育強調團隊合作,儘管授課依然是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他援引講述法學院生活的經典電影《力爭上遊》(The Paper Chase)的腳本,指出「金斯菲爾德教授還沒有消失」。

這些項目或許對非處於頂尖行列的學校抗擊法律就業市場的「非常頂尖」觀念尤為重要,聖路易斯華盛頓大學法學教授布萊恩·Z·塔瑪納哈(Brian Z. Tamanaha)說道。「舉一個本地競爭者的例子來說,這足以讓他們挑選一個密歇根州立大學的畢業生,而不挑密歇根大學的畢業生嗎?這還有待觀察。」

另一個持懷疑態度的法學教授,科羅拉多大學的保羅·F·坎波斯(Paul F. Campos),說他認為密歇根州立大學的方法是「令人欽佩的」,但表示自己被其着重於科技逗樂了。「這裡的諷刺意味是,這些新科技正在摧毀傳統的法律工作!」

坎波斯的部落格《法學院的那些把戲》(Inside the Law School Scam)曾經對法學教育進行了嚴厲抨擊。
(這個部落格去年停止更新,他寫道,「我已經說了所有我必須要說的話,至少就這種格式而言。」)
現在,他說:
「基本問題依然是,我們培養了太多太多的律師。或者我應該說,鑒於入門級職位的數量如此稀少,現在擁有法律學位的人太多了。」

對於密歇根州立大學的學生來說,機遇大於風險。
雖然沒有一個人有可能成為專業程序員,但他們相信,這些訓練將幫助他們在那些需要有人與「極客」(geek)承包商溝通的事務所獲得一份工作。

「在法學教育史上,目前是上法學院最糟糕的時刻,」剛畢業的大學生帕特里克·埃利斯(Patrick Ellis)說。

「在這樣一所排名不在前十的法學院,我不是班裡最好的學生,但我相信,由於參加了這個項目,我將擁有一個很有意義的職業生涯。」

一個名為Stand』n的創意最終在密歇根州立大學創業大賽中勝出。

它融合了社交媒體的朋友追蹤功能,以及能夠在短時間內把人和法律服務公司連接在一起的應用軟件。這個創意的提出者安德魯·約翰斯頓(Andrew Johnston)表示,它就「像是打車應用Uber的律師版本」。

他解釋說,當律師事務所需要找一位律師代替他們出庭作證的時候,他們就可以使用這項服務。這個創意為他贏得了2000美元獎金。

比賽結束後,約翰斯頓告訴我,他此前沒有聽說過「律師在線」(Lawyers on Call)——一家已經提供此類服務,但並沒有使用某種應用軟件的公司。
約翰斯頓沒有被嚇住。
他又詢問了一遍這家公司的名稱,並用筆記了下來。
豪沃思說,她剛剛碰到了一位更注重傳統教學方式的法學院同事。
這位同事看到一群學生聚集在這裡,想知道這是不是一場法學院的傳統項目——模擬法庭競賽。
「我說,『不,這是一個初創比賽,』」豪沃思微笑着說道。她又補充說,「我不知道他是否清楚那是什麼。」

(John Schwartz是《紐約時報》美國本地記者。)

http://allencwf.blogspot.tw/2014/10/blog-post_310.html

2014年11月2日 星期日

請允許別人比你優秀



網路文章

這裡躺著一個非常平凡的人,但他的一生中,從沒有將一面冷墻、一面冷水,送給一個認真思考的人。
他雖然平庸,但他有幸聆聽了很多人類心靈中最美、最偉大的觀點,並且讓這些人得到了信心。.... 




昨天回來的地鐵上,肯尼亞來的的小哥和我暢談他在非洲的四個廢品回收公司,身邊還有旁人,我也就自然心安理得地開了一些小差。

我開小差的時候,心裡在想的是,讓一個人這麼自豪地說自己的夢想,究竟需要多少人的點頭、許可和多少年的風風雨雨,還沒有打滅這樣的勇氣。
我想這種青年在中國也是有的。
小的時候,家裡有去找外公訴說自己是畫家卻不能成才的年輕人,外公給他們幾個豆包,打發走了。

長大了一點,我總能遇到許多有理想的青年,
然而在很多場合,有理想幼稚不諳世故卻已經成為了不能分的太清的同義詞,
很多有理想的青年,在這個社會,不能說,不敢說。
他們期待一個熱烈的回復,卻處處遇到冰冷的墻壁和冷水,
久而久之,只好把一團火在心裡緊緊捂著,期望哪天這黑暗裡斷了氧氣,那火苗也就滅了。

很多青年開始貶低自己,人們開始自稱屌絲屁民,反映出一個非常殘忍的社會現狀:
這樣的自我貶低往往是出於自我保護,青年們想:
在一個什麼都不能成就,沒有出路的社會,讓我先把自己貶的一文不值吧:
這樣別人再沒有貶損我自己的餘地。

我看到英國青年躊躇滿志互相交換理想的時候,我看到中國的青年互相躊躇滿志地交換著嘲笑,
彷彿自嘲和對自信心的先行摧殘,在這個社會裡是唯一一種有效的自我保護機制:
他們想,我把自己貶低到不能再賤的地步,你們的嘲笑也就不能傷害我了。
這是實用而可怕的自信心。

我們讀教育的人,希望看到一代年輕人,他們走出去的時候,是抬著頭的,是心裡有夢的,
在某種程度上,這些夢哪怕是一個角落,也曾實現過的。
而這個前提,是我們需要學會不去嘲笑這些有夢想的人
如果他們的想法看起來荒誕,這個社會給他們糾正的建議和理由,
如果他們的想法看起來可行卻遙遠,這個社會給他們鼓勵和認可,
如果他們的想法看起來既而可行,這個社會給他們資源和管道。

我從沒有見過任何一個偉大的人,每天都會給有夢想的同行者一盆冷水。

有些人害怕積極進取的青年,
因為他們害怕生活裡還存在另一種可能性,把一切都怪罪給社會和體制的人,害怕靠自己努力的人。
他們害怕這些努力的人,因為這些人的故事,打在他們臉上,告訴他們:
哦,如果我當初努力了,也許也能成功,所以到頭來,我買不起房子其實也不全是體制的錯

這是很多人完全不能接受的觀點,這是一個可怕的現實:原來我的不成功也有我自己的責任。
在這種情況下,更可靠的辦法就是崇拜權威,
在自己的價值無法和他人價值相比的情況下,通過極少數的成功來輕視身邊的人的成功,
從而保護自己的自尊和自我價值,
通常的策略是:
你這叫成功了?有馬雲那麼成功嗎?」
你有四個廢品回收公司,但能堅持幾年?國家政策一變你還是啥都沒有了。」
而他們不會在意馬雲的成功,他們勸自己說,那是極小概率的,不足以威脅到我的身份和自尊。

人們對自己心理健康的保護是非常本能的一種反應,然而這種反應被激化、畸形發展之後,卻越來越危害到一個社會長久的核心競爭力。
這是一個潑冷水的社會,
這是一個潑汽油幫人自焚的社會,
這是一個看誰爬高了就要拆誰梯子的社會。
更可怕的是,我想,這會長久以後,演變成一個不讓人爬梯子的社會。

試想在國內一個普通高校,一個想在非洲開四個廢品回收公司的年輕人,會遇到什麼樣的冷遇?
也許他的室友會跟他說:回去打dota吧,裝什麼逼啊——這是我最害怕的對話。

很多人來劍橋,看到了這裡的美景和傳說,他們沒看到,這是一個尊重觀點的城市。
這個城市最美的地方,就是一個本科生,可以在一個非常普通的下午,敲開教授的門:
教授,你有空嗎?我覺得愛因斯坦可能是錯的
教授會和他耐心坐下來,一一聽過他想說什麼,然後肩並肩走向圖書館,彼此交換這個看法。

一百年前在劍橋,這位本科生叫做維根斯坦,他帶著這樣的想法,敲開了羅素的門。
那是一個按照現在的話來講屌絲而又奇葩的青年:
滿腦子都是自己多麼偉大的怪念頭,而且願意把這些危險的怪念頭付諸實踐。

回頭看,我們慶幸人類有這樣一個小鎮,這樣一個學校,收留了他,
也改變了人類一個世紀自我內心探索的思考路線。
我在劍橋的這些年,聽過許多奇怪的觀點,在Trinity吃飯的時候遇到過認為養老金是ponzi scheme的學生,在火車上遇到了在非洲開了四個公司的二十歲的青年。

我也許沒有足夠的才華和野心去理解我聽到的這些話,但我成為了一個聆聽者,
在歷史眼中,我也只是一個聆聽者。
但我的桌子的另一邊,總是坐著一個嚴肅的思考者。
我聽見歷史對我說,所有嚴肅的思考者,都是值得尊重的
所以我耐心聽著。
在歷史裡面,
如果理解了,我就鼓勵,
如果認為不可行,我建議或者分析和勸導。
如果我什麼都說不出來,我會啞口無言。

我想我死之後,
我的墓誌銘上會寫:
這裡躺著一個非常平凡的人,但他的一生中,從沒有將一面冷墻、一面冷水,送給一個認真思考的人。
他雖然平庸,但他有幸聆聽了很多人類心靈中最美、最偉大的觀點,並且讓這些人得到了信心。
他庸庸碌碌的一生中,唯一的亮點就是在每個漆黑的夜晚,開門給每一個過路的、持著火炬的人,送上了幾片麵包和一壺熱水。
他非常愚昧,但他沒有讓這些他不理解的觀點,還沒出發就死在他的冷漠和嘲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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