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18日 星期四

親愛的,他把文物復活了!



「文物若不能讓我們體會的歷史情境,
   就只是個死掉的器物而已⋯」

文/管仁健

1976年我讀國二,夏天很悶熱,有一夜我睡不著起床時,發現父親也沒睡,他正在畫一張圖。原來他一直作夢都是回到山東的老家,但今晚他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已經找不到回家的路,因此他驚醒之後,就趕緊畫下從青島到窮鄉僻壤的老家的地圖,哪裡有岔路,哪裡該轉彎,他費盡了心思,然而離家太久了,始終難以畫得滿意。

從小父親就一直在我面前扮演全能者的形象,然而在「回家」這事上,他無能為力;甚至隨著年華老去,他連「想家」的能力都逐漸被剝奪了。但天亮後他清醒了一點,趕緊將這張圖燒掉,還一再叮嚀我千萬別跟人說起這事。當時還是戒嚴時代,使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父親很戀舊,退休後20年都忙著連編帶寫各種從省級到縣級的同鄉會刊物。但他很清楚,自己的老家不會是兒女們的老家,所以我們家小孩不像朱西甯朱伯伯家,到了第三代還能寫山東的故事。我能寫的,就只是台灣的故事,甚至只是天龍國的故事,而且還是天龍國邊陲一個小鎮上的故事。

這幾年來台灣史已逐漸成為顯學,收藏台灣文物也成了時尚,讓我結識了很多收藏家,但老實說我與他們大多無法深交。因為有些收藏者是為了名,文物到他手上就窖藏深鎖,反而斷了其他有心者的研究之路。有些為了利而汲汲奔走者,更是瞎吹炒作,像搞老鼠會一樣的養套坑殺入門者。

林于昉醫師就不是這樣,他的學問與氣度,是我效法的榜樣。在鑽研庶民史這方面,他跟我擁有同樣的「不良嗜好」,在其他人眼就是個「怪物」。一個留日的牙醫博士,中年之後卻成了文史工作者;他在《蘋果日報》上的專欄〈台灣時光機〉,一直是我必讀的功課。

他是初中最後一屆的學生,我則是國中第八屆,大了8歲,對戒嚴時代的親身經歷,當然比我更豐富詳實。而且他從小住在天龍國,雖然那時國父紀念館四周還有水田,老立委還質詢把紀念館設在荒郊野外是大不敬,但無論如何還是比我住的北投先進,所以他記錄了很多我很難知道的「城內」往事。(我小時候北投人去台北,都還用台語說是「入城」或「去城內」)

除了年紀長幼與城鄉差異,他還有個與我最大不同的地方,老實說就是家境。他見識經歷過很多我聽過沒見過、見過沒摸過、摸過沒用過、用過沒換過的「奇珍異寶」;而且他還有照片為證。他引用的照片,往往不是來自一般報章雜誌,除了他買來收藏的以外,還他自己從小留下來的,這些都是我這鄉巴佬不可能接觸到的。

為了寫戒嚴時代老兵共妻的論文,我在友人介紹下終於見到了他。雖是初次見面,就很熱情地分享他的所有文物與經驗。本來只是想跟他請教畫家陳朝和先生的佚事,卻意外得到很多「禮物」。

林醫師是個大方的文史收藏者,願將一切與好朋友分享。他的觀察力與記憶力,也是我所不能及。我寫了很多戒嚴時代發生在台灣的故事,尤其老兵與特約茶室以及北投的往事,若沒有他的文與圖做背景資料,讀者很難想像故事發生當時的氛圍。他的專欄對我與我的讀者來說,就像是小叮噹(現在的哆啦A夢)的任意門,讓我們能立即超越時空,回到過去。

文物若不能讓我們體會的歷史情境,就只是個死掉的器物而已;即使被收藏家炒作成天價,依然是死的。誰能喚醒這些文物,讓我們看到、聽到、摸到、聞到,就能感受像回到老家。林醫師他做到了,不相信你就去看看《台灣時光機》這本書,你會與我有同樣的想法:
「親愛的,他把文物復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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